2008-09-24 天下雜誌
作者:馬岳琳
無論是早期的「全家福」,還是近期將推出的「波麗士大人」,王小棣一直相信,電視劇能傳達小人物的悲喜,溝通人與人之間的情感。
如果有時間,看王小棣導的電視劇,會隨著主角的掙扎徬徨而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有戚戚;如果有機會,和王小棣聊聊天,會因為她的熱血激昂而有一種好漢結義的暢快淋漓。
九月上旬,王小棣正為即將上檔的新戲「波麗士大人」進行後製。對於這個講述人們既熟悉、又陌生的警察故事電視劇,同樣男性化的小平頭、同樣笑得瞇成一條縫的眼睛,王小棣學著一個刑事組小隊長的口吻說,「哎喲,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很有理想的,看到老伯伯沒輪椅,會自己想辦法去幫他申請!」
五十五歲、進入影視產業三十年,王小棣像個初入行的年輕導演般,從新作品的趣聞講到當代影視環境的墮落,激動時眉毛挑得好高,溫柔時聲音又變得好低好沈,彷彿歲月從來沒有在她的童心留下痕跡,彷彿現實不曾打擊她的意志。
作為一位導演,王小棣的戲標識著幾個世代的共同記憶。離得近一點的,是她在公共電視製作的一系列優質連續劇「大醫院小醫師」、「赴宴」、「45度C天空下」;拉得遠一點的,是那個老三台年代,陪伴五、 六年級長大的「全家福」、「佳家福」、「母雞帶小鴨」等家庭喜劇。
用鏡頭說小人物的故事
對於電視劇,王小棣自有一套信仰。二十年前,她幫公視拍攝紀錄片「百工圖」系列,接觸到各行各業、最基層的小人物生活,當時她心中即產生一個念頭:「這些人,才是社會最重要的貢獻者;
每一個小人物,才是社會進步的癥結。」從此,她立志要多呈現真實人生裡的各類型人物,藉著鏡頭去碰觸他們的理想與挫折。
作為最主流的大眾傳播工具,大家都知道電視的社會功能很強,但鮮少有人像王小棣這樣,把「自己是社會主義者、
拍電視劇是一種社會運動」叨叨唸唸地掛在嘴邊;也很少有人像王小棣這樣,話一出口總讓聽的人流露佩服的目光,從她過去的努力深深相信她每一部戲的力量。
王小棣是圈內公認最用功的導演,她的戲不僅力求真實、幾乎都是原創劇本,更希望能深刻表達戲劇背後的社會意義。對她而言,「偶像劇」的定義是「帥哥美女扮演生活中的無名英雄」,從「大醫院小醫師」紅了之後,她就找到了用明星結合真實人生的說故事方法。
「跟她共事最難的地方,是永遠不能只看戲的表面,因為她總是有個主題意識在那邊,」與王小棣合作超過十年的配樂家史擷詠指出,她不要好萊塢式的華麗渲染,但音樂卻又要能夠跟得上戲劇情感的濃烈,「跟著她像是每兩年一次的期待和惶恐,能有成長的回饋、辛苦的代價,但那個過程,你得用全部的能量和能耐去配合!」
王小棣修戲不厭其煩、求好心切,但無論是同輩還是後輩,大家都還是死心塌地跟著她。第一齣戲就是由王小棣帶入行的演員藍正龍回憶,拍「大醫院小醫師》時自己還是個沒有人生方向的小孩,「但拍完戲後有一種『謝謝』的感覺,謝謝老師找我演戲,讓我遇到那麼多不同的人事物,認識更多的人生,喜歡上這個工作。」
你要看著人家的眼睛說,我不妥協
王小棣曾在接受一所高中校刊採訪時對年輕人說,「要常常看到別人,眼睛裡有別人,人生會比較開闊。」或許,這些年輕的演員們,就是因此決心追隨這樣一個既嚴格又溫情的老師。
王小棣花時間與演員相處,觀察演員的動作與習慣,「你要與演員一起努力,到角色所在的地方,」她比了一個往心裡去的手勢。聽起來似乎容易,但磨起戲來,不單演員痛苦,導演自己心裡也不好受。
拍戲拍到地老天荒,所有人都累了,但沒有達到王小棣的要求,她不會讓這個鏡頭結束,「因為戲播出來的時候,沒有人會原諒你,沒有人會追問那天發生了什麼事,只有作品會留下來。」
不妥協,是這個堅持的導演一直在學習的功課。
「愈年輕的時候,想得愈自由,但被告訴的『不可能』也愈多,」就像國內許多的創作者,總在最大的限制裡找出路,王小棣至今還是會說,「你要看著人家的眼睛說,我不妥協。」
戲劇要傳達的是真實人生
她的不妥協,當然不僅僅是在作品的品質上。王小棣年輕時即創辦民心影視公司、稻田電影工作室,從公司名字就可看得出來,她多想貼近這塊土地、關心土地上的升斗小民。
拍「大醫院小醫師」,想探討實習醫師生態;拍「赴宴」,是為了研究台灣的自然環境和經濟發展該如何雙全;拍「45度C天空下」,是想把開闊如連加恩這樣的台灣年輕人故事介紹給大家。不只是議題導向,她還想溝通一些人生的感觸,讓觀眾明白如何去欣賞情感。
「她想把自己心裡體會到的一些感動,傳遞給普通老百姓,這是她創作的動機,」與王小棣合作近二十年的製作人黃黎明分析,對王小棣而言,
如果戲劇都只有誇張和夢幻,人們就少了一個瞭解真實人生的曲折、學習處理自己情緒的管道。王小棣曾說,「如果我們的電視劇拍得好一點,是不是社會自殺的人會少一點?因為他們會知道,人生的艱難不只你我會遇到。」
面對某些知識份子,總是撇撇嘴說,「我不看電視。」王小棣心裡忍不住氣呼呼地想,「這是很驕傲的一件事嗎?
如果我們的電視節目都那麼差,應該是要引以為恥的吧?」對她而言,電視是最能達到普羅大眾的傳播工具,但電視文化長期的積弱不振,簡直就是國恥。
「如果我們在電視裡沒有感覺到一種溝通的力量、展現一些細緻的情感,讓所有國民看戲、欣賞的能力都沒有了,讓說自己故事的能力都消失了,這又是誰的責任?」王小棣感嘆,
許多人知道汽車的等級、皮包的等級,但卻未必在意精神糧食的等級。
我想改變大家跟警察的關係
「就是因為她是如此想要社會感受到溫度、能夠做出優秀的原創劇本,所以我們邀請她來做這一齣戲,」三立電視台執行副總蘇麗媚指出,雖然「波麗士大人」可能因為警徽的關係而無法賣出中國版權,但為了希望能帶起影視產業的良性循環,商業電視台也願意放下海外版權獲利,製作好戲。
王小棣不諱言,從公視轉換頻道至三立,就是希望發揮更大的影響力,「我不是一廂情願的理想性,我更不相信有人會說,好的東西我不要看!」她的眼底,有一種不容青史盡成灰的強悍。
這一回,王小棣把鏡頭轉向警察,其實也與二十年前的「百工圖」拍攝經驗有關,「在那個保守的年代,一個軍人、一個警察的題材最難拍,明明有問題,卻又不肯講,」但她也記得,彼時仍為刑事組小隊長的侯友宜,是如何形容下班後的自己,得在家門附近繞三圈確定沒人跟蹤後,才能安心回家。
經過了二十年,警察的例子仍然像一個典型的社會議題,「大家都跟它有關、也都覺得問題很大,但誰要來改變它?」王小棣認為,不能總是不去接觸不去思考,就只是坐在那裡罵句髒話。
在新竹的小派出所裡,王小棣看到警察桌上的電腦螢幕保護程式,是一張張由左而右閃過的嫌犯的臉。她與製作團隊遍訪上百位各層級的警察,以一年半的時間完成劇本,「『警察』可能是你難以想像的工作,我想改變大家跟警察的關係,而不是永遠都等到事情發生才來互相爭執、怨懟,我要藉著電視劇來溝通兩邊!」
好的戲劇,有遠超乎我們想像的價值。而這個世代的我們,還需要什麼?不就是那一點點的被理解和被感動?王小棣從不放棄做那個溝通的橋樑。